關爾

眾所周知，意大利人玩浪漫已臻化境，但是《關于約會的一切》（以下簡稱《約會》）依然讓人眼前一亮。因為它完全走向了浪漫的反面——把人們對于愛情的浪漫幻想通通戳破，將一場約會挖掘出戲謔的喜劇效果。奇妙的是，當所有不浪漫的真相被赤裸呈現，我們居然還是能夠感受到愛情最本真的甜蜜與美好，確實不得不服意大利電影的“妙手回春”。

《約會》是一部充滿爭議的電影。全片場景僅局限于室內，主角只有兩個，但臺詞量巨大且涉及議題相當豐富。雖然真正意義上的主角只有兩人，出場角色卻多達10個。除了約會中的男女主本人，還有存在于他們腦海里的“戀愛軍師”們。這種設定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動畫電影《頭腦特工隊》，但不同的是，孩子腦海里的小人只是情緒，而成人故事里的“戀愛軍師”則更接近人性的不同切面：男方的代表分別是理性、感性、保守、狂野；女方的代表則象征著尊嚴、欲望、叛逆和浪漫，他們的爭吵不發生于彼此之間，而是時刻在與自我辯論。

導演保羅·杰諾維塞尤為擅長在小場景、多人物中玩轉人心。前作《完美陌生人》就是聚焦一場飯局里的七個人，將錯綜復雜的情感關系拍出了層層反轉。《約會》的人物關系則更加簡單，情感濃度也更輕盈，但依然將百轉千回的戀愛心情拍得生動有趣。如果說前者是“做加法”，用一場飯局揭開所有的狗血偽裝；那么《約會》則是做減法，把愛情的復雜多變精簡為雙方精神內核的試探與碰撞。

故事開始于男女主剛交往不久，兩人第一次在女主家里約會。從見面前兩人各自緊張、期待、自我鼓勵，到見面后的羞澀、尷尬、心猿意馬。各自都有一邊想要展示魅力，一邊懊惱自己怎么發揮得這么差的狼狽瞬間；也有一邊審視對方亂中出錯滑稽模樣的毒舌點評，一邊愛心泛濫覺得這樣真可愛的“情人眼里出西施”時刻。導演用擬人化的情緒表達，把親密關系中人的矛盾心理表露得淋漓盡致。

電影的精妙之處在于，它將看似普通的約會演繹成了男女主各自的“腦內小劇場”。譬如，當聽到男主接電話語氣不像單身漢時，女主內心暗自崩潰，以為又遇到了渣男，準備立刻分手。后來聽出對面傳來的聲音更像女兒而非妻子時，一邊自責于搶了小女孩的父親，一邊又為小女孩幼稚的青春期煩惱感到可愛，準備再給男主一次解釋機會。這些瞬息萬變的心緒流轉，被腦海中的“軍師”們以極具戲劇張力的方式外化，讓觀眾直觀看到每一個看似平靜的決定背后，都經歷著怎樣激烈的內在博弈。

而當女主的前男友貿然來訪，內心戲的掙扎被推向了高潮。男主的感性人格自覺被冷落，龜縮在角落黯然神傷；但女主回來后，他卻違心地鼓勵她拆開前男友的分手禮物，試圖以一種紳士姿態退出這場三角戀的角逐。這種心態十分常見，人們總是為了不輸得狼狽，而放棄付出更多努力。但本片的可愛正在于此，男女主對彼此口是心非，但對觀眾卻極度誠實，內心的種種忐忑、悸動和心碎都被坦誠展示在銀幕上。

有意思的是，當女主拆出戒指，男主以為這肯定是女主與前男友的復合前兆，但女主卻出乎預料地勃然大怒起來，還怒斥男人總是搞砸時機，完全不懂女人想要什么。現男友的主動離場，和前男友遲來的深情都如此戳中她的“逆鱗”，男性思維和女性思維的迥異由此可見一斑。更有意思的是后續和好的契機，既浪漫又喜劇。短短幾分鐘，氛圍就從甜蜜曖昧到尷尬心碎，再由憤怒轉向熱戀。論把控節奏、調配情緒，保羅·杰諾維塞實在是個中高手。

電影里的兩處劇情非常富有巧思。一個是男主剛到時，女主讓他學習表演測試，想象對方一點點變小，退回到幼兒時期。女主曾在表演課上因這種想象而對之前很討厭的搭檔心生憐愛，于是她想試試男友會對自己產生怎樣的情緒。這場略顯曖昧的“破冰”游戲，一方面點明女主想要被愛的渴求，另一方面也是整部電影核心的縮影，即：人們時刻都在扮演一部分的自己，也在不斷愛上自己想象中的對象。

另一段劇情是隨著男女主從風花雪月聊到人生哲學，當他們暢談彼此的過去和曾經的理想后，展示起了身體傷疤和內心傷痕。這個片段之所以動人，在于它跳脫出了最初的約會目的，開始真正觸碰“愛”的本質，即和所愛之人建立更深層的情感聯結，在身體接觸之前，先感受心與心的碰撞。

《約會》被部分觀眾批評為過于說教，抑或者結局太過理想化，是戲劇創作中的“包餃子”行為。但倘若沉浸其中看到最后，在男女主即將分開時是會產生希望他們在一起的祝愿的，因為所謂好的愛情，就是當主角想要分開時，就連觀眾都會替他們感到可惜。正如影片意大利原名《Follemente》（意為“狂熱地”），愛情本就是理性無法預估的意外之喜，是非理性的沖動，是力排眾議也要愛的不顧一切。如果因為不是百分百契合就感到糾結想放棄，反而不算是愛了。

而且這類愛情電影的價值，遠不止看結局男女主是否最終在一起，更在于它能否讓觀眾對愛情產生新的感悟。從這個層面來說，《約會》還是提供了相當豐富的探討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