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馬威中國跨國企業渠道聯合主管合伙人韓睿盛（Mark Harrison）

南方財經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鄭青亭、實習生陳穎 北京報道

在全球經濟格局深度調整的背景下，中國正從“世界工廠”向“全球創新中心”轉型，“雙碳”目標與數實融合持續釋放巨大市場潛能，為跨國企業提供了歷史性機遇。

近日，畢馬威發布了《2025年跨國企業中國展望》中文版報告（以下簡稱《報告》）。報告指出，大多數行業的跨國企業對在中國未來三至五年的收入增長前景持樂觀態度。94%的企業仍在繼續投資和押注中國市場，75%的受訪跨國企業計劃在2025年保持或追加在中國大陸的投資。

畢馬威中國跨國企業渠道聯合主管合伙人韓睿盛（Mark Harrison）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記者專訪時表示，以人工智能、半導體、先進制造為代表的新質生產力領域，與可再生能源、電動汽車等綠色賽道，以及醫藥、高端消費品等高增長行業，正成為吸引外資的核心陣地。

他強調，過去六個月，跨國企業在中國的并購活動顯著增加，主要由兩種關鍵策略驅動：一是在電動汽車、醫療科技、生物技術等前沿領域，通過收購本土創新企業整合技術與產能，強化全球競爭力；二是在消費市場領域，為應對激烈競爭并貼近消費者，越來越多企業通過收購分銷商、代理商等方式進行垂直整合，以提升本土化運營與服務能力。

畢馬威指出，中國市場的結構性創新與升級正推動跨國企業重新審視其在華戰略。越來越多的跨國企業將戰略重心從單純追求擴張轉向專注盈利模式的轉變，并通過本土化創新和數字化投入以提高運營效率，優化定價策略，提高利潤率，構建在中國市場的戰略競爭力。

面對中國日益激烈的市場競爭和快速迭代的技術環境，數字化轉型已成為跨國企業提升競爭力的關鍵抓手。超過90%的受訪企業計劃（或已經）開展數字化投資，其中，52%的企業將“加強數據分析能力”作為首要任務，46%的企業致力于“升級信息技術基礎設施”，36%的企業正積極“投資新興技術”。在應用人工智能方面，58%的跨國企業已經在其業務運營中使用了人工智能工具。

畢馬威表示，對跨國企業而言，“十五五”規劃開局之年不僅是繼續深耕中國市場的戰略機遇期，更是其從參與者向共建者轉型的關鍵期。站在新的起點，數字化轉型也已不再只是技術升級，數字化洞察的深度與合規經營的韌性，正成為企業融入中國高質量發展進程的核心能力。唯有通過技術賦能，合規經營與戰略協同，跨國企業才能真正實現從走進來到融進去的跨越，與中國市場共成長，同發展。

來自商務部的最新數據印證了外資流向的結構性變化：2025年1-10月，全國新設立外商投資企業53782家，同比增長14.7%；實際使用外資金額6219.3億元人民幣，同比下降10.3%。從行業看，制造業實際使用外資1619.1億元人民幣，服務業實際使用外資4458.2億元人民幣。高技術產業實際使用外資1925.2億元人民幣，其中，電子商務服務業、醫療儀器設備及器械制造業、航空航天器及設備制造業實際使用外資分別增長173.1%、41.4%、40.6%。

跨國公司對中國經濟增長保持相對樂觀

《21世紀》：報告顯示，跨國公司對2025年中國內地經濟增長有信心者過半，當被問及三五年經濟增長時，信心度上升至64%。當前中國市場的哪些因素支撐了這種“相對樂觀”？哪些行業的信心最為強勁？

韓睿盛：跨國公司對中國經濟增長保持相對樂觀，主要原因可歸納為當前中國市場的幾項因素：

首先，政府在 2024年底及2025年兩會后出臺的多項刺激政策增強了企業對未來經濟改善的信心，這些政策旨在提振內需并穩定增長；

其次，中國依然是全球最大的市場之一，龐大的消費市場和不斷壯大的中產階級持續吸引著外資，為企業發展壯大提供廣闊的空間；

第三，中國在數字化轉型方面的推進，以及在人工智能、電商和智能制造上的快速發展，為科技、物流、零售等行業帶來了新的增長空間；

最后，政府對可再生能源、電動汽車、先進制造等戰略性行業的重點支持，有望使其成為新的經濟增長引擎，從而進一步增強跨國公司對中國經濟前景的信心。

在所有行業中，生命科學與醫藥健康行業對中國當前及未來的經濟增長持有最樂觀的態度，這種信心可能源于該行業預期“銀發經濟”在中國市場的快速增長將推動需求進一步提升。

75%的跨國企業將保持或增加在華投資

《21世紀》：報告顯示，75%的外企將保持或增加在華投資。和過去五年相比，吸引他們持續投資中國的關鍵因素是什么？除了數量上的變化，外企在中國投資結構上出現了哪些質的變化，如從生產基地轉向研發？

韓睿盛：盡管全球經濟存在不確定性，仍有75%的外資企業計劃在中國保持或增加投資，這主要基于幾項關鍵因素：

首先，中國超大規模市場仍是外資尋求增長的核心吸引力，廣泛而多元化的消費群體帶來的市場潛力大于挑戰；

其次，雖勞動力成本有所上升，但中國憑借出色的基礎設施和供應鏈能力，成為生產制造和物流運輸的重要節點；

最后，隨著《外商投資法》的實施以及外資準入負面清單的縮減，監管環境不斷改善，進一步鼓勵外資進入重點行業。

除了數量上的改變，外資企業的投資結構也在發生質變，越來越注重研發、本地化、創新和可持續發展。許多跨國公司正從傳統的生產基地向研發中心轉型，這體現了其對中國科技發展的信心以及長期布局的戰略規劃。

北美跨國公司普遍對中國前景更有信心

《21世紀》：報告提到，不同地區的跨國公司對增長前景的看法不同。其中，日本跨國公司相對持保留態度，而北美跨國公司普遍更有信心，這背后的原因是什么？

韓睿盛：不同地區的跨國公司對中國市場的看法存在差異，原因與區域經濟狀況及企業戰略相關。日本企業通常更為謹慎，源于其保守的風險管理策略。相比之下，北美企業在科技等高速增長行業具有強勢地位，同時將中國市場作為其面向全球開展供應鏈協作的重要基地，因此普遍表現出更高的信心。這些差異反映了不同地區在經濟優先事項、對中國市場的依賴程度以及應對復雜市場的能力上的不同。

《21世紀》：報告中僅有52%的外企預計2025年收入將增長，25%甚至預期負增長。造成外企短期收入預期偏弱的核心因素是什么？這是否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中國本土企業的快速崛起？未來2–3年外企與本地企業的競爭格局將呈現怎樣的變化？

韓睿盛：僅有52%的外資企業預計2025年收入增長，短期收入預期走弱主要源于全球經濟不確定性、本土競爭加劇，以及跨國公司面臨的新的運營挑戰。全球需求疲軟、通脹壓力和供應鏈波動影響了外資企業的穩定增長能力；同時，中國本土企業特別是科技、電商和綠色能源領域的快速崛起加劇了競爭，他們在本地洞察及響應速度上擁有明顯優勢。此外，高運營成本、趨嚴的監管要求以及刺激政策帶來的復蘇不及預期，也削弱了部分跨國公司的短期增長預期。

這些趨勢反映了中國本土企業競爭力的不斷增強，同時也推動外資企業更快適應變化。預計未來2到3年競爭會進一步加劇，外資企業可以通過創新、本地化以及與本土伙伴合作來實現差異化競爭。

“十五五”規劃有望吸引更多外國投資

《21世紀》：“十五五” 規劃即將啟動，其中發展新質生產力、深化綠色轉型、擴大高水平對外開放等部署備受外資關注。根據你的觀察，哪些細分賽道有望成為跨國企業在中國內地布局的重點？跨國企業在華投資的戰略邏輯（如本地化研發投入、產能布局節奏）是否正在發生調整？

韓睿盛：“十五五”期間，我們預計多個行業有望吸引更多跨國公司投資，例如人工智能、半導體和先進制造將從中國推動培育新質生產力的政策中受益。此外，可再生能源、電動汽車、節能技術與中國的綠色轉型方向高度一致。而隨著醫療需求上升以及消費者偏好升級，醫藥、醫療器械和高端消費品等領域也將迎來增長。

我們注意到，外資的投資模式正在轉向本地化研發與能力建設，而非傳統的出口型模式，這也符合中國堅持自主研發、自主可控和高質量發展的戰略方向。

《21世紀》：你對近期外國企業在中國的并購活動有怎樣的觀察？哪些行業和地區正在受到外資的關注？近年來，中東基金對華并購和投資價值直線攀升，你對此有何觀察和評論？

韓睿盛：近期外資在中國的并購活動呈現幾項趨勢：首先，人工智能、電動汽車和可再生能源等行業在中國科技創新、產業升級的推動下，受到外資高度關注。其次，除了上海、北京等核心城市外，外資也在提升對二線城市以及低成本、潛力大的地區的關注。另外，我們關注到，中東投資者在中國的活躍度明顯提升，后續發展趨勢值得我們進一步關注。總體來看，外資在中國的并購活動正向創新驅動、可持續發展及長期戰略合作的方向演進。